中年女人依旧清明的眼睛看着从卧房出来的齐诗允，带着小心翼翼的探寻：

        “耀扬他…临时有事迟到，肯定是有他的苦衷跟难。虽然你嫁给还不到一年，但是婚前婚后他待你、待我，哪样不是尽心尽力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现在闹得这么僵，你这样不跟他讲一声就跑回来怎么行？”

        她试图为雷耀扬开脱，话语里，是真切的困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。

        听罢，齐诗允不语，只是走过去，蜷坐在方佩兰旁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用双臂紧紧环抱着膝盖，下巴抵在膝，目光空地钉在对面电视屏幕上闪过的每一帧画面。

        富临饭店里那声刺耳的银叉刮碟声、雷耀扬眼中深不见底的焦灼与阴鸷、还有自己那句如同利刃般朝他掷出的话语———

        所有的声音和画面…仍在她的耳和脑海里疯狂嘶鸣、冲撞。像被一块烧红的巨石死死哽住，真相的利刺和汹涌的委屈几乎要破而出。

        但最终，所有的惊涛骇浪和负面情绪，都被她用尽全力压缩成一句粝的砂砾，艰难地挤出牙：

        “…冇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抬起，强迫自己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，眼底布满疲惫的红血丝：

        “只是…今天是你生辰，他让我们等那么久…所以很心烦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迟滞了几秒，声音低下去，带着重的鼻音和无法掩饰的歉疚：

        “对不住阿妈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搞砸你的生辰宴…我真是…好对不住你…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这句话说出，泪水在眼眶里打转，又被她死死忍住。

        方佩兰深深地叹了口气，温的手掌轻轻抚过女儿柔的发。这看似惯常的动作，却带着无尽的怜惜和一种历经沧桑后的通透：

        “傻女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们肯陪我过我就好开心喇，但是你们两个闹别扭…伤感情呀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移民的事可以再商量……总之呢，不有什么问题，讲开了就好，何必搞得不欢而散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听阿妈话，明早我炖一盅汤，你带回半山去给耀扬，他那么爱你照顾你，你不要因为一点小事就乱发脾气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女人的声音放得更柔，眼底却仿佛掠过深水埗那些年，劏房里漏风的寒夜，母女俩挤在一张破床上互相取的记忆……她用圆如葱白的手指点了点齐诗允的额，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豁达：

        “油锅得再劲，都有冷下来的时候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两公婆过日子，最紧要的…是讲心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方佩兰竭力避开一些禁忌的字眼，只用最朴素最世俗的理，试图弥合女儿心中的裂痕。

        讲心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两个字，像一把温柔的锁匙，瞬间撬开了齐诗允苦苦支撑的堤防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再也忍不住，猛地将脸深深埋进母亲温柔的腰腹间，几乎是贪婪地、用力地呼着那旧棉布衫上熟悉的、混合着淡淡药油和阳光气息的味———

        那是她漂泊半生、唯一确信的怀抱，是独属于阿妈的味。

        这几年间的疑惧不安、今日席间的委屈愤怒、对雷耀扬那份又爱又恨、撕心裂肺的复杂情感…所有积压的情绪，终于化作的、无声的泪水，汹涌而出，迅速洇了母亲腰间的旧棉布衫。

        而方佩兰的手，只是更紧地、更温柔地环住女儿颤抖的肩膀，无言地传递着支撑的力量。女人眼底也泛起泪光，但她强忍住，不让它落下。